人在旅途有些时候总会身不由己,会在不经意间遭遇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,踏上一段寻找千年的征程。
十月的某一天,我满怀着对永定土楼的向往,却赶着台风的步子,登上了前往湄洲岛的渡船。简陋的码头、肮脏的渡轮,从此岸到彼岸。不情不愿,却又无可奈何。紧锁着眉头,忐忑的心,无奈的揣测着彼岸的风景,是怎样一场繁华或萧条。
那蜿蜒不尽的绿,是我第一眼所看到的,深的、浅的不尽相同,沿着海滨大道一直向前延伸。简单、纯朴,没有多余的粉饰与矫揉造作。看不清纵横枝桠的树木毫无规律的布满山峦,像极了浑厚、执着、不屈的卫道者披着绿色的战袍,顽强的抵抗着狂野的海风。
计划之外的此行,太过突然,所以,一行众人都不知道所为何来,一道风景、一座庙宇抑或只是一个传说。顶着狂野的海风,只能茫目的随着人流,向着不知道方向的目的地毫不犹豫的前行。
不足百米,人流便涌进了依山就势、弯弯曲曲的小巷,眼前竟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,涌动的人流、简易的货摊、琳琅满目的旅游纪念品,与所有旅游景点如出一辄,纷至杳来的脚步,有留恋也有匆忙,以不同的需求来解读这片繁华。
海风吹跑了帽子,吹透了单薄的衣衫。
当繁华慢慢萧条,微雨中,一条亮晶晶的青石路竟已静悄悄的在脚下向着高处延伸,淡淡的雨笼着蒙蒙的山、青的石、浓的树、风吹过露出的飞檐翅角,仿佛还有一位佳人在林深处若有若无的撩拨着琴弦,古色古香的浓墨淡彩,直透着一股子安宁与沉静。那静仿佛是用千年的时光褪却了浮华的沉淀,一步步直抵内心的宁静。
就在这一刻,所有的失望和懊恼情绪突然就落了蒂,所有的疲惫与不满都得到了释然,头顶的乌云、呼啸的海风、是否只为一道风景都已不再重要。路的起点是现世繁华,路的尽头却是千年祖庙,不同的风景、同样的喧嚣被短暂的宁静紧紧牵连。
妈祖寝殿,不大,亦有些陈旧,斑驳的砖瓦深深浅浅刻满了风雨更迭的沧桑纹理,巨大的铜炉里香烟缭绕,数不清的希望与期望在燃烧、升腾、跌落、堆积。历史的风尘洒落在雕梁画栋间,轻易的便将曾经的流光溢彩遮掩。端坐殿中的妈祖金身,却依然栩栩如生,白玉般温润的脸庞,细细的眉眼,温柔的目光,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所向披靡、征战四方的模样,倒像极了一位和蔼慈祥的祖母,满怀爱怜,恨不能将膝下所有子孙的期盼与愿望全部实现。
我虽不信佛,但每遇名山古刹,仍会虔诚的请香敬佛。上完香、许了愿,求了一袋平安米,出了门,却看见门庭冷落的正殿——“太子殿”,颇有些尴尬的立在中央。
沿着四通八达的石道缓缓往上,便是朝天阁以及依山而建的妈祖文化园、妈祖新庙了。据说妈祖新庙五进五出,气势恢宏、流光溢彩,华丽壮观。我从未怀疑过现代建筑的工艺,更何况是与“大手笔”的政治文化相结合的产物。如今,新庙已成为一道蔚蘶壮观的“妈祖文化”风景吸引着海内外游客信徒纷涌而来,售票处如长龙一般的队伍骄傲的宣示着它的繁华。不用去看,光想便可知其风彩,只是流光溢彩的华丽却与其最初纯朴的本性背道而驰,而我,对于这样的“风景”,也是敬而远之的。
站在湄屿之顶,台风欲来,风卷云涌,惊涛翻滚。东西相望的钟鼓楼、城阙式山门,凌空而起的“圣旨门”,沿着一级级的石阶向下徐徐铺展开来。在这个新庙占领舞台、独领风骚的时代,祖庙像是能料知自己的命运一般,灰暗的站在一侧,愈发显得苍老、颓废和单薄了。
我不知道千年前第一个将心灵与精神寄托于此的人,有没有料到那缕缕香烟会演绎出这样一场繁华,一如我不知道千年前妈祖离去时是否预料到了这千年后迷失的命运。
于是,我一厢情愿的认为,褪了红装,轻着罗衫,她便只是那个为采一朵菊花插在鬓间而神游出窍的小女子。她的离去,不是羽化升天,不是遇难而死,而是有些自私的逃离,逃离这沉重的责任,我宁愿,是她先选择了背弃,一叶扁舟,伴着潮音,踏水而去……
回程仍旧是破败的渡船,不过午时,天色却已极暗沉了,风雨也更急了,厚厚的乌云翻滚着向海面压过来,海浪咆哮着怒吼着直扑而起,丝毫不肯示弱。巨大的渡轮夹杂在愤怒的天地间,渺小的如一掌中玩物,被惊涛骇浪随意抛掷。
拥挤的人群、酸腐的异味、恐慌的尖叫声,狭小的船舱犹如一盒变了质的沙丁鱼罐头。一位沙弥,身着黄色的道袍,背着一个大大的香袋,紧贴着船壁静静的站在人群之后,怀里恭敬的端着妈祖神像,我不知道这位气定神闲的小和尚要带她到何处落脚,豪宅、乡间农家抑或是青灯古庙。我只看到妈祖身着霞披,手持如意,端坐佛龛,安静漠然的遥望着窗外的波涛翻滚……
而随着波涛翻滚的海水,一场无奈的邂逅,一波一澜间,已穿越千年!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