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流逝,春天一溜烟地跑远了,没有留下任何温馨浪漫,在这人们感叹气候反常,天如四季的日子里,初夏蹒跚而来。暖风拂面, 乡下的大爷来不及褪下身上的臃肿,提一篮儿槐花沿街走来,游丝般的芬芳擦肩而过,淡雅脱俗,是如此的熟悉,让我感觉胳膊腿儿灵便了许多,浑身清爽。家乡的槐花也开了吧……
我的家乡是偎依在黄土坡脚的一个小村,小河清澈,院落明敞,对于如今的城市浮华,那是真正的世外桃源。山坡上槐树成林,一棵说不上年代的老槐树斜在村中,枝繁叶茂,下面支起方方的青石板,是村中最热闹的地方,或坐或躺,人们常聚此论世道、说家常。槐花开来,远山一片粉白,老槐树巨大的树冠青春怒放,葱茏浓郁,枝叶婆娑,似珍珠串串的花骨朵儿夹杂在碧绿叶子中间,花瓣薄如姑娘芊细的指甲盖,羞涩地打着朵儿,凑成摇曳的铃铛。蜜蜂欢天喜地,成群结队在花簇中采蜜,麻雀钻在里面叽叽喳喳的互相吵闹。微风吹来,满树玉团锦簇,淡淡香气弥漫,捋一串放在嘴里略见香甜,浸润心扉。
槐花飘飞的季节,给我的记忆深处留下许多温暖。村中的老槐树下,妇女们聚在一起纳鞋底、绣鞋垫,针针线线飞出柔情蜜意。远方来的“爆米花”老头支起家伙吆喝,小火炉上的铁葫芦转的飞快,火候到了,娃娃们便纷纷躲在粗壮树干后两手压耳,探出脑袋偷看,“砰”的一声,圆嘟嘟的爆米花就爆成了。孩子们猴急,也不顾烫手,在大人的骂声中抓一把塞在嘴里,满脸幸福。有时也来些天南海北的“放蜂人”,在村头将蜂箱摆成一溜,旁边常蹲一只恶狗吓我们,蜜蜂“嗡嗡”乱飞。后来吃过槐花蜜,芬芳轻滑,纯正爽口,是蜂蜜之上品,十分珍贵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躺在槐下石床上,花香飘荡,蛙鸣雀语,漫天星斗,思绪早已飞到天外。
我对槐花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,儿时家境清贫,每逢槐花盛开的季节,孩子们总是成群结队捋槐花。后山里槐林一片,带上钩子拽低树枝,串串白花清新鲜润,不费力气,满载而回。艰难的岁月里,槐花成了生活最好的馈赠,家家户户盘子、筛子堆满槐花,晒在墙头。槐花可以和洋芋丝一块拌点面蒸着吃,调点酱油,另加一个红薯就是一顿主食,一段时间里大都如此;另外也可以烙成槐花饼,打一个鸡蛋,加入花椒等佐料,在面糊中调匀,烙的两面微黄,香甜酥口,当时这是一种奢侈吃法,来人待客偶尔吃上一顿。如今物质繁荣,那青黄不接年代的槐花食品很难见到,有幸在一家小饭馆吃了一次,价格离奇,麻辣油腻,毫无清香萦口之感,兴味索然,凭添惆怅。
槐树生在家乡那贫瘠的土地上,风吹雨淋,恬淡自安。槐花盛开,一夜雪白,没有桃花的随波逐流,也没有牡丹的功名利禄,一如家乡的质朴,养育我走过含辛茹苦的童年。看着那提篮的老头远去,余香仍在,突然想起《举子语》说:“槐花黄,举子忙”,可见自古皆然,人生忙碌。远离家乡的我,挤在红尘繁琐中,倦怠不堪,面对槐花的豁达宁静,一缕无地自容袭上心头,十分羞愧。
奔忙在生活的艰辛里,看街道上车轮滚滚,座座高楼拔地而起,城市的繁华让记忆里的槐花逐渐凋零。一日,家乡三爷路过我家,谈起家乡的槐树林,说是砍得七零八落,卖给了包工头,村中的老槐树也伐倒了,说是要修建新农村,烟锅星火明灭,满脸落寞,一声叹息,而后是久久的沉默。我突然觉得我那清贫的童年就此断了根,眼泪涌 来。曾经唱到:我的祖先何处来,山西洪洞老槐树。此槐树难道不是那老槐树么!